贊美尼洋河的句子
辛卯盛夏,七月中浣,予等攜游西藏,自拉薩驅(qū)車東南之林芝,經(jīng)達(dá)孜,過墨竹工卡,入工布江達(dá),緣坡而上,越米拉山口,乃至藏南之界。立山口仰眺,天地雄闊,巨峰聳峙。
旋又盤曲降至山口南麓,俯視谷底,草澤茵綠,中有水光汪然,漸聚成溪,乃尼洋河之源也。尼洋河,藏地稱謂,漢意“神仙流出悲傷之淚”也。名之何時,無從推衍;寓之何意,予頗惑焉。
路繞溪轉(zhuǎn),車動景移,始見溪水潺湲而出,漱玉浮花,聲若環(huán)佩,色如白練。繼而橫野通流,溪寬而河,清澈透綠,聲亦愈宏。及至左右支流并入,水量大豐,蔚然闊展,其色凝碧可人,其聲澎湃震谷。峰回路轉(zhuǎn),山勢忽開忽合,河流亦寬亦窄。寬則舒緩碧透,微波漣漣;間有芳洲似盆景巧設(shè),草木婆娑,沙白渚綠,天機(jī)成趣,靜和恬然。
窄則磅礴奔瀉,跌宕迅馳;漱石成球,斷岸千尺;不知其速,難測其勢。景不比漓江秀美,名難堪富春勝絕。然其清純碧綠,出乎天然,如仙子翠裙之飄灑;流響雅韻,應(yīng)乎天籟,似天街神曲之裊娜。予所見江河者多矣,則罕有出其右者也。然則“神仙悲淚”之狀何其有耶?予疑其名實相悖也。
車行數(shù)百里,兩岸霞壁云峰,石鏡玉臺,美不勝收,姿態(tài)萬千,如山水長卷懸于天畔。巖岫出云,雪峰指天,莽林滴翠,煙霧浮巒。間有素練飄然而下于幽澗者,瀑布也;亦有鐵索翼然而凌于崖壁者,吊橋也。古堡陳跡依山矗立,遺韻猶存;藏民碉樓臨壑而建,新貌儼然;茶馬古道于此交匯,依稀可辨;“中流砥柱”景觀呈奇,赫然水間。
至若行程過半,峽谷幽邃愈現(xiàn),蓊郁滿目,清爽盈懷;云杉傲岸如雅士,古柏遒勁似尊者;青稞抽穗,花草吐芳,山蟲鳴唱,群鳥飛翔。香客、朝圣者艱辛跋涉于路上,為佛國一景;牦牛、藏香豬悠閑覓食于草坡,乃牧歌田園。游目騁懷,不覺陶然,幾忘身處高原,恍如漫游江南。
咸此勝境,清雅朗潤,瑰姿麗態(tài),豈是“神仙悲淚”幻化之所然?予觀夫尼洋河,其至圣、至潔之境,野逸、古茂之韻,足可怡情,足堪悅目。是何以耶?發(fā)于雪山,孕于濕地,仰乎造化之賜,賴乎人為之佑,是故冬不涸,夏不濫,少腐枝爛柯之雜陳,無污泥濁水之侵染。
古今不廢,世間鮮有焉!予幡然有悟:古之藏人賦斯河以名義,適為方今生態(tài)之讖言。君不見寰宇熱,冰川融,大地渴,蒼生窘;君不見華夏域內(nèi),江河馳廢,清流劇減,沙塵肆虐,魚蝦難繁,凡此惡夢,仍在蔓延,而如斯河幸存者,蓋緣其地僻境遠(yuǎn)。予復(fù)省“神仙流出悲傷之淚”,非為怪談,實乃藏悲憫于傳說,寓惕勵于虛誕!
嗟乎!予游斯河,感會心田。自然之賜,澤被人寰;享其則易,佑其則難;順之則天人合一,其益彌彰;逆之則自絕生路,其患彌顯。是警世之至理,非聳聽之危言。然則今之人趨易避難、倒行逆施者多矣,曉其理而空乏躬行,圖近利而不避遠(yuǎn)患;取資源而無度,棄污染而坦然;唯顧今世享樂,豈念后昆祉園?一旦災(zāi)難既至,神鬼憫泣而難挽,縱其淚如波瀾,況復(fù)如何,徒增喟嘆!嗚呼,人愛造化方為自愛,自愛則亟待當(dāng)前。向使世人以愛己之心愛之,則子孫幸甚,代嗣綿遠(yuǎn)。而同斯懿態(tài)之河者必繁矣,何勞吾輩作萬里客而遠(yuǎn)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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