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之嫦娥》原文及譯文

　　引導(dǎo)語：《聊齋志異》，簡稱《聊齋》，俗名《鬼狐傳》，是中國清代著名小說家蒲松齡創(chuàng)作的短篇小說集。下面是yjbys小編為你帶來的《聊齋志異之嫦娥》原文及譯文，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

　　原文：

　　太原宗子美，從父游學(xué)，流寓廣陵。父與紅橋下林嫗有素。一日父子過紅橋，遇之，固請過諸其家，瀹茗共話。有女在旁，殊色也。翁亟贊之，嫗顧宗曰：“大郎溫婉如處子，福相也。若不鄙棄，便奉箕帚，如何?”翁笑，促子離席，使拜媼曰：“一言千金矣!”先是嫗獨居，女忽自至，告訴孤苦。問其小字，則名嫦娥。嫗愛而留之，實將奇貨居之也。

　　時宗年十四，睨女竊喜，意翁必媒定之，而翁歸若忘，心灼熱，隱以白母。翁笑曰：“曩與貪婆子戲耳。彼不知將賣黃金幾何矣，此何可易言!”逾年翁媼并卒。子美不能忘情嫦娥，服將闋，托人示意林嫗。嫗初不承，宗忿曰：“我生平不輕折腰，何媼視之不值一錢?若負(fù)前盟，須見還也!”嫗?zāi)嗽疲骸瓣倩蚺c而翁戲約，容有之。但無成言，遂都忘卻。今既云云，我豈留嫁天王耶?要日日裝束，實望易千金，今請半焉可乎?”宗自度難辦，亦遂置之。

　　適有寡媼僦居西鄰，有女及笄，小名顛當(dāng)。偶窺之，雅麗不減嫦娥。向慕之，每以饋遺階進;久而漸熟，往往送情以目，而欲語無間。一夕逾垣乞火，宗喜挽之，遂相燕好。約為嫁娶，辭以兄負(fù)販未歸。由此蹈隙往來，形跡周密。

　　一日偶經(jīng)紅橋，見嫦娥適在門內(nèi)，疾趨過之。嫦娥望見，招之以手，宗駐足;女又招之，遂入。女以背約讓宗，宗述其故。女入室，取黃金一鋌付之，宗不受，辭曰：“自分水與卿絕，遂他有所約。受金而為卿謀，是負(fù)人也;受金而不為卿謀，是負(fù)卿也：誠不敢有所負(fù)�！迸�良久曰：“君所約，妾頗知之。其事必?zé)o成;即成之，妾不怨君之負(fù)心也。其速行，媼將至矣�！弊趥}卒無以自主，受之而歸。

　　隔夜告之顛當(dāng)，顛當(dāng)深然其言，但勸宗專心嫦娥。宗不語。顛當(dāng)愿下之，而宗乃悅。即遣媒納金林嫗，嫗無辭，以嫦娥歸宗。入門后，悉述顛當(dāng)言，嫦娥微笑，陽慫恿之。宗喜，急欲一白顛當(dāng)，而顛當(dāng)跡久絕。嫦娥知其為己，因暫歸寧，故予之間，囑宗竊其佩囊。已而顛當(dāng)果至，與商所謀，但言勿急。及解衿狎笑，脅下有紫荷囊，將便摘取。顛當(dāng)變色起曰：“君與人一心，而與妾二!負(fù)心郎!請從此絕。”宗曲意挽解，不聽竟去。一日過其門探察之，已另有吳客僦居其中，顛當(dāng)子母遷去已久，影滅跡絕，莫可問訊。

　　宗自娶嫦娥，家暴富，連閣長廊，彌亙街路。嫦娥善諧謔，適見美人畫卷，宗曰：“吾自謂如卿天下無兩，但不曾見飛燕、楊妃耳�！迸�笑曰：“若欲見之，此亦何難�！蹦藞�(zhí)卷細(xì)審一過，便趨入室，對鏡修妝，效飛燕舞風(fēng)，又學(xué)楊妃帶醉。長短肥瘦，隨時變更;風(fēng)情態(tài)度，對卷逼真。方作態(tài)時，有婢自外至，不復(fù)能識，驚問其僚;復(fù)向?qū)徸ⅲ�恍然始笑。宗喜曰：“吾得一美人，而千古之美人，皆在床闥矣!”

　　一夜方熟寢，數(shù)人撬扉而入，火光射壁。女急起，驚言：“盜入!”宗初醒，即欲鳴呼。一人以白刃加頸，懼不敢喘。又一人掠嫦娥負(fù)背上，哄然而去。宗始號，家役畢集，室中珍玩，無少亡者，宗大悲，羅然失圖，無復(fù)情地。告官追捕，殊無音息。

　　荏苒三四年，郁郁無聊，因假赴試入都。居半載，占驗詢察，無計不施。偶過姚巷，值一女子，垢面敝衣，羅儴如丐。停趾相之，乃顛當(dāng)也。駭曰：“卿何憔悴至此?”答云：“別后南遷，老母即世，為惡人掠賣旗下，撻辱凍餒，所不忍言�！弊谄�下，問：“可贖否?”曰：“難矣。耗費煩多，不能為力�！弊谠唬骸皩嵏媲洌耗陙眍H稱小有，惜客中資斧有限，傾裝貨馬，所不敢辭。如所需過奢，當(dāng)歸家營辦之�！迸�約明日出西城，相會叢柳下，囑獨往，勿以人從。宗曰：“諾�！贝稳赵缤�，則女先在，袿衣鮮明，大非前狀。驚問之，笑曰：“曩試君心耳，幸綈袍之意猶存。請至敝廬，宜必得當(dāng)以報�！北毙袛�(shù)武，即至其家，遂出肴酒，相與談宴。宗約與俱歸，女曰：“妾多俗累，不能從。嫦娥消息，固頗聞之�！弊诩痹兤浜嗡�，女曰：“其行蹤縹緲，妾亦不能深悉。西山有老尼，一目眇，問之當(dāng)自知�！彼熘顾奁浼�。

　　天明示以徑。宗至其處，有古寺周垣盡頹，叢竹內(nèi)有茅屋半間，老尼綴衲其中。見客至，漫不為禮。宗揖之，尼始舉頭致問。因告姓氏，即白所求。尼曰：“八十老瞽，與世睽絕，何處知佳人消息?”宗固求之。乃曰：“我實不知。有二三戚屬，來夕相過，或小女子輩識之，未可知。汝明夕可來�！弊谀顺�。次日再至，則尼他出，敗扉扃焉。伺之既久，更漏已催，明月高揭，徘徊無計，遙見二三女郎自外入，則嫦娥在焉。宗喜極，突起，急攬其祛。嫦娥曰：“莽郎君!嚇煞妾矣!可恨顛當(dāng)饒舌，乃教情欲纏人�！弊谝纷�，執(zhí)手款曲，歷訴艱難，不覺惻楚。女曰：“實相告：妾實姮娥被謫，浮沉俗間，其限已滿;托為寇劫，所以絕君望耳。尼亦王母守府者，妾初譴時，蒙其收恤，故暇時常一臨存。君如釋妾，當(dāng)為代致顛當(dāng)�！弊诓宦�，垂首隕涕。女遙顧曰：“姊妹輩來矣�！弊诜剿念櫍�而嫦娥已杳。宗大哭失聲，不欲復(fù)活，因解帶自縊。恍惚覺魂已出舍，倀倀靡適。俄見嫦娥來，捉而提之，足離于地;入寺，取樹上尸推擠之，喚曰：“癡郎，癡郎!嫦娥在此�！焙鋈魤粜�。少定，女恚曰：“顛當(dāng)賤婢!害妾而殺郎君，我不能恕之也!”下山賃輿而歸。既命家人治裝，乃返身而出西城，詣謝顛當(dāng)，至則舍宇全非，愕嘆而返。竊幸嫦娥不知入門，嫦娥迎笑曰：“君見顛當(dāng)耶?”宗愕然不能答。女曰：“君背嫦娥，烏得顛當(dāng)?請坐待之，當(dāng)自至�！蔽磶最嵁�(dāng)果至，倉皇伏榻下。嫦娥疊指彈之，曰：“小鬼頭陷人不淺!”顛當(dāng)叩頭，但求賒死。嫦娥曰：“推人坑中，而欲脫身天外耶?廣寒十一姑不日下嫁，須繡枕百幅、履百雙，可從我去，相共操作�！鳖嵁�(dāng)恭白：“但求分工，按時赍送。”女不許，謂宗曰：“君若緩頰，即便放卻�！鳖嵁�(dāng)目宗，宗笑不語，顛當(dāng)目怒之。乃乞還告家人，許之，遂去。宗問其生平，乃知其西山狐也。買輿待之。

　　次日果來，遂俱歸。然嫦娥重來，恒持重不輕諧笑。宗強使狎戲，惟密教顛當(dāng)為之。顛當(dāng)慧絕，工媚。嫦娥樂獨宿，每辭不當(dāng)夕。一夜漏三下，猶聞顛當(dāng)房中，吃吃不絕。使婢偷聽之，婢還，不以告，但請夫人自往。伏窗窺之，則見顛當(dāng)凝妝作己狀，宗擁抱，呼以嫦娥。女哂而退。未幾，顛當(dāng)心暴痛，急披衣，曳宗詣嫦娥所，入門便伏。嫦娥曰：“我豈醫(yī)巫厭勝者?汝欲自捧心效西子耳�！鳖嵁�(dāng)頓首，但言知罪。女曰：“愈矣�！彼炱�，失笑而去。顛當(dāng)私謂宗：“吾能使娘子學(xué)觀音。”宗不信，因戲相賭。嫦娥每趺坐，眸含若瞑。顛當(dāng)悄以玉瓶插柳置幾上;自乃垂發(fā)合掌，侍立其側(cè)，櫻唇半啟，瓠犀微露，睛不少瞬。宗笑之。嫦娥開目問之，顛當(dāng)曰：“我學(xué)龍女侍觀音耳�！辨隙鹦αR之，罰使學(xué)童子拜。顛當(dāng)束發(fā)，遂四面朝參之，伏地翻轉(zhuǎn)，逞諸變態(tài)，左右側(cè)折，襪能磨乎其耳。嫦娥解頤，坐而蹴之。顛當(dāng)仰首，口銜鳳鉤，微觸以齒。嫦娥方嬉笑間，忽覺媚情一縷，自足趾而上直達心舍，意蕩思淫，若不自主。乃急斂神，呵曰：“狐奴當(dāng)死!不擇人而惑之耶?”顛當(dāng)懼，釋口投地。嫦娥又厲責(zé)之，眾不解。嫦娥謂宗曰：“顛當(dāng)狐性不改，適間幾為所愚。若非夙根深者，墮落何難!”自是見顛當(dāng)，每嚴(yán)御之。顛當(dāng)慚懼，告宗曰：“妾于娘子一肢一體，無不親愛，愛之極，不覺媚之甚。謂妾有異心，不惟不敢，亦不忍�！弊谝蛞愿骀隙�，嫦娥遇之如初。然以狎戲無節(jié)，數(shù)戒宗，宗不聽;因而大小婢婦，競相狎戲。一日，二人扶一婢效作楊妃。二人以目會意，賺婢懈骨作酣態(tài)，兩手遽釋，婢暴顛墀下，聲如傾堵。眾方大嘩;近撫之，而妃子已作馬嵬薨矣。眾大懼，急白主人。嫦娥驚曰：“禍作矣!我言如何哉!”往驗之，不可救。使人告其父。父某甲，素?zé)o行，號奔而至，負(fù)尸入廳事，叫罵萬端。宗閉戶惴恐，莫知所措。嫦娥自出責(zé)之，曰：“主郎虐婢至死，律無償法;且邂逅暴殂，焉知其不再蘇?”甲噪言：“四支已冰，焉有生理!”嫦娥曰：“勿嘩。縱不活，自有官在�！蹦巳霃d事?lián)崾�，而婢已蘇，撫之隨手而起。嫦娥返身怒曰：“婢幸不死，賊奴何得無狀!可以草索縶送官府!”甲無詞，長跪哀免。嫦娥曰：“汝既知罪，姑免究處。但小人無賴，反復(fù)何常，留汝女終為禍胎，宜即將去。原價如干數(shù)，當(dāng)速措置來。”遣人押出，俾浼二三村老，券證署尾。已，乃喚婢至前，使甲自問之：“無恙乎?”答曰：“無恙。”乃付之去。已，遂召諸婢，數(shù)責(zé)遍撲。又呼顛當(dāng)，為之厲禁。謂宗曰：“今而知為人上者，一笑顰亦不可輕。謔端開之自妾，而流弊遂不可止。凡哀者屬陰，樂者屬陽;陽極陰生，此循環(huán)之定數(shù)。婢子之禍，是鬼神告之以漸也�；拿圆晃�，則傾覆及之矣�！弊诰绰犞�。顛當(dāng)泣求拔脫。嫦娥乃掐其耳，逾刻釋手，顛當(dāng)憮然為間，忽若夢醒，據(jù)地自投，歡喜欲舞。由此閨閣清肅，無敢嘩者。婢至其家，無疾暴死。甲以贖金莫償，漁村老代求憐恕，許之;又以服役之情，施以材木而去。宗�；紵o子。嫦娥腹中忽聞兒啼，遂以刃破左脅出之，果男;無何，復(fù)有身，又破右脅而出一女。男酷類父，女酷類母，皆論昏于世家。異史氏曰：“陽極陰生，至言哉!然室有仙人，幸能極我之樂，消我之災(zāi)，長我之生，而不我之死。是鄉(xiāng)樂，老焉可矣，而仙人顧憂之耶?天運循環(huán)之?dāng)?shù)，理固宜然;而世之長困而不亨者，又何以為解哉?昔宋人有求仙不得者，每曰：‘作一日仙人，而死亦無憾�！�我不復(fù)能笑之也�！�

　　譯文：

　　山西太原人宗子美，隨父親游學(xué)四方，后來到揚州，就住了下來。

　　子美的父親，與紅橋下的林婆子平素就有交往。一天，宗子美與父親路過紅橋，正巧遇到林婆子。林婆子再三請他們父子到家中作客，喝茶敘談。到家見有位女子站在一旁，生得很漂亮，宗翁極力贊美。林婆子說：“你家郎君溫柔和順，真像個大姑娘，是有福之相。假若你們不嫌棄，便把我的女兒許配給郎君，怎么樣?”宗翁笑著，督促兒子快向林婆施禮，說道：“你這一句話，可是值千金啊!”原先，林婆子獨居，這女子忽然間自己來到她家中，述說了孤苦之情。林婆子問她名字，說叫嫦娥。林婆子很愛憐她，就把她留下，其實，她是把嫦娥當(dāng)奇貨。當(dāng)時宗子美剛十四歲，一見嫦娥，心中暗喜，自念父親必定找媒人訂婚;可是回來后，他父親好像把這事忘了。宗子美心里火燒火燎一般，喑暗地把這事告訴了母親。父親得知后說：“那是與貧婆開玩笑的。她不知要將這女兒賣多少黃金呢，這事怎能說得那么容易�！�

　　過丁一年，宗子美的父母都去世。但宗子美仍不能忘情嫦娥，服孝快要滿期，就托人向林婆子求婚。林婆子起初不應(yīng)允，宗子美氣忿地說：“我生平從來不輕易向別人折腰，為什么你這老婆子把我的真心誠意看得一錢不值!假若你背棄以前的婚約，得將我折腰的誠意還我�！绷制抛泳驼f：“以前那是與你父親開玩笑許下的事，也許是有的。但當(dāng)時沒有正式說定，過后也都忘卻了。今天你既然這詳說，我還想留著女兒嫁給王子不成?我天天把她梳裝打扮得這樣美妙，實指望能換得千金;今天我只要你半價，可行吧?”宗子美自己忖度難以辦成，也就把這事放到了一邊。

　　當(dāng)時，正巧有一位寡婦賃居在西鄰。她有個女兒剛到待嫁的年齡，小名叫顛當(dāng)。宗子美偶爾遇見過她，典雅的麗質(zhì)，不在嫦娥之下。子美很思慕她，每每以贈送禮物為由接近她。時間長了，他們間也較熟悉了，見面時往往以目送情。二人想說話，也沒有機會。一天晚上，顛當(dāng)越過垣墻來借火。宗子美歡喜地拉住她，于是二人就完成燕好之事;并約定迎娶顛當(dāng)，她推辭說哥哥在外經(jīng)商還未回來。自此以后，他們一有機會就相互往來，但不露行跡。

　　一天，宗子美偶然經(jīng)過紅橋，見嫦娥正巧站在門里，宗子美很快地走過去。嫦娥望見，向他招手，宗子美站住腳;嫦娥又招呼他，他就進了嫦娥的家門。嫦娥以背約責(zé)難宗子美，子美向她述說了其中的緣故。嫦娥進屋，取來黃金一鋌交給宗子美。宗子美不接受，推辭說：“我自己還以為永遠(yuǎn)不會再與你有緣分了，就與別人訂了婚約。現(xiàn)在我若接受你的黃金，娶你為妻，就辜負(fù)了別人;若接受你的黃金，卻不娶你，就辜負(fù)了你的好心。所以，這黃金我是不敢接受的�！辨隙鸫�了好久說：“你的婚約之事，我也知道，這件事是必定不能成的。即使成了，我也不怨君負(fù)心。你趕快離開這里，媽媽要回來了�！弊谧用纻}促間，也不知該怎么辦好，接了黃金就回到家里。過了一夜，把這事告訴了顛當(dāng)。顛當(dāng)認(rèn)為嫦娥說的話對，但勸宗子美專心鐘愛嫦娥。宗子美沉思不語;顛當(dāng)說她愿意在嫦娥之下，宗子美這才高興起來。馬上派媒人，攜帶著黃金交給林婆，婆子無話可說，就把嫦娥交給了宗子美。嫦娥進門后，宗向嫦娥敘述了顛當(dāng)?shù)脑�。嫦娥微笑，慫恿納顛當(dāng)為妾。宗子美很歡喜，急于一見顛當(dāng)，而顛當(dāng)卻很久不來了，嫦娥也知道顛當(dāng)是為了自己，因此就暫且回家，特意給他們個機會。囑咐宗子美，與顛當(dāng)相見時，把她佩的香囊竊來。不久，顛當(dāng)果然來了，宗子美與她商量迎娶的事，顛當(dāng)說不著急。顛當(dāng)解開衣襟和他調(diào)笑時，脅下露出一個紫色的荷包，宗子美趁空摘取，顛當(dāng)突然變了臉色說：“你與別人一心，與我是二心，是負(fù)心!請從此以后，斷絕來往�！弊谧用腊侔憬忉�、挽留，顛當(dāng)不聽，走了。一天，宗子美從她家門前過，那房子已被另一位吳姓的賃去;說顛當(dāng)母女已搬走很久時間了，連點影跡都見不到，沒有辦法去打聽。

　　宗子美自娶了嫦娥，家中驟然富裕起來，樓閣長廊，連接街巷。嫦娥喜于嬉戲玩耍。一次，他們見到一幅美人的畫卷，宗子美對嫦娥說：“我常說，美麗如同你的人，天下真是無雙。只恨不曾見過傳說中的楊貴妃、趙飛燕啊�！辨隙鹦χ鴮ψ谧用勒f：“你想見識楊貴妃、趙飛燕，這也不難�！庇谑�，拿起畫卷仔細(xì)看了一遍，便急忙走進屋里，自己對著鏡子修飾打扮一番，學(xué)著趙飛燕翩翩起舞的輕盈風(fēng)姿;又學(xué)楊貴妃慵懶嬌媚的醉態(tài)。長短肥瘦，隨著舞姿的變化而變化。表現(xiàn)出的那種嬌柔風(fēng)情，與畫卷上的樣子一模一樣。嫦娥剛扮妝起舞時，有一個婢女從外邊走進來，見了嫦娥幾乎都認(rèn)不出來了。驚訝地問她的同伴姐妹;再仔細(xì)端詳，才恍然大悟而笑。宗子美說：“我得到你這位美麗的嬌妻，歷史上的美人，也就都在我的屋子里了�！�

　　一天夜里，剛剛睡下，忽然數(shù)人把門撬開進來，火光將墻壁照得通亮。嫦娥急忙起來，驚呼：“盜賊進來了!”宗子美剛剛醒來，正想大呼，一個人用刀按在他的脖子上，嚇得他連大氣都不敢喘。另一個人將嫦娥背到身上就跑了，這群強盜哄然而散。這時，宗子美才大聲叫喊，家中的仆役都集攏來，看看房子中的珍貴的珠寶細(xì)軟，沒丟失一點兒。宗子美很悲痛，驚嚇得連個主意也沒有了。他們告到官府，官府下通牒追捕，但沒有半點消息。漸漸地，三四年的時間過去了，宗心情郁悶無聊，借著到省城赴試的機會，順便到京都里散散心。居住了半年，算卦問卜，各種方法都施盡了，也沒有打聽到嫦娥的下落。

　　一次，偶然路過姚家巷，遇到一位女子，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慌懼如同討飯的乞丐。宗子美停下腳步，細(xì)細(xì)看她，原來是顛當(dāng)!驚訝地說：“顛當(dāng)，你怎么憔悴成這樣子?”顛當(dāng)回答說：“自與你分別后，就南遷了，老母親也去世了。我被惡人搶去賣到旗下，遭到撻辱與凍餒，無法忍受�！弊谧用缆犃耍�凄然流下眼淚，問道：“在旗下，能贖出來嗎?”顛當(dāng)說：“很難。要花費好多錢，是沒有辦法作到的。”宗子美說：“實話告訴你吧，幾年來，我家中頗富，可惜我客居于此，囊中錢不多。如果把行李與馬賣了，能夠贖你的話，我也不敢推辭。假若所需的錢數(shù)過大，那我就回家去操辦�！鳖嵁�(dāng)與他相約，明天在西城的叢柳下相會;并囑咐一定要他一個人去，不要讓別人跟從。宗子美答應(yīng)說：“就這樣�！�

　　第二天，宗子美按照約定，早早就去了。到了西城，顛當(dāng)早就等在那里了，身著鮮艷明麗的旗袍，與昨天所見，大不一樣。宗子美驚奇地問她，顛當(dāng)笑著說：“昨天我是試一試你的心，幸虧故人之情未變。請到我的寒舍敘敘，我一定好好地報答你�！弊谧用栏�著顛當(dāng)向北走了一段路，就到了她的家。顛當(dāng)拿出菜肴、美酒款待他，二人歡笑異常。宗子美約她一塊回家去。顛當(dāng)說：“我這里俗事累贅太多，不能跟你走。可是，嫦娥的消息，我頗知道點�！弊谧用榔炔患按�地問嫦娥在哪里。顛當(dāng)說：“她的行蹤飄忽不定，具體地方，我也說不準(zhǔn)。西山有位老尼，瞎了一只眼，去問她，自會告訴你�！碑�(dāng)晚宗子美就宿在顛當(dāng)?shù)募依铩Ｌ烀�，顛�?dāng)給他指明路。宗子美到了那里，見有一座古寺，周圍的墻垣都倒塌了。在一叢竹子里有間茅草屋，老尼正在補縫衣服。見到來人，待答不理的。宗子美給她行禮，老尼這才抬起頭來問他要作什么。宗子美將自己的姓名報上，接著告訴了自己所要求的事。老尼說：“我是個八十歲的瞎子，與世隔絕，那里能知道美人的消息?”宗子美苦苦地哀求她，老尼才說：“我實在不知道。有二三家親戚，明天晚上來訪，或者小女子們能知道這事，也說不定。你明天晚上來吧!”宗子美就出來了。

　　第二天再到那里，老尼不在家，破門緊緊地鎖著。在這里等了很久，夜已經(jīng)深了，明月高高地掛在東方的天空，宗子美走來走去，沒有辦法。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二三位女郎從外邊走進來，其中的一個就是嫦娥。宗子美太高興了，猛然間起來，急忙拉住嫦娥的衣袖。嫦娥說：“莽撞的郎君，嚇?biāo)牢伊?可恨那多嘴的顛當(dāng)，又讓你用兒女情來纏磨我�！弊谧用览�著嫦娥坐下，握著她的手，敘說別離后的艱辛，不覺悲傷地流下淚來。嫦娥說：“實話告訴你：我是天上嫦娥被貶謫下界，浮沉于人世間。現(xiàn)期限已滿，便假托寇劫回到天上。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斷絕君的希望。那位老尼，是給王母娘看門的。我最初被譴時，承蒙她的關(guān)照收留下來，所以，有時間常來看望她。如果你能放我走，我就想法將顛當(dāng)給你娶過來�！弊谧用啦环潘�，低著頭流淚。嫦娥回頭張望說：“姊妹們來了�！弊谧用浪奶帍埻�，嫦娥不見了。宗子美失聲大哭，不想再活在人世間，就解帶自己上吊。恍恍惚惚地覺得自己的魂已經(jīng)離開軀體，迷迷糊糊地不知飄蕩到哪里。忽然，見到嫦娥，捉住自己雙腳，離地而起，又進入寺中，在樹上取下尸體推擠著，呼喚著：“癡郎!癡郎!嫦娥在這里!”宗子美忽若夢醒。稍定，嫦娥氣忿地說：“顛當(dāng)賤婢!害了我又殺了郎君，我不能輕饒她�！倍�人下山就賃了一輛車子，回到寓所。宗子美就命家人準(zhǔn)備行裝，自己返身到西城去答謝顛當(dāng)。但到了那里，原先的房舍完全變樣了，宗子美驚愕慨嘆而歸。暗想，幸虧嫦娥未發(fā)現(xiàn)。進門，嫦娥迎笑說：“你見到顛當(dāng)了嗎?”宗子美驚愕得說不上話來。嫦娥說：“你想背著我嫦娥，怎么能見到顛當(dāng)呢?請老實地坐在那里，她一會兒就會自來的。”不多會兒，顛當(dāng)果然來了，倉惶地跪在床下。嫦娥用指頭彈著她的頭說：“小鬼頭，害人不淺!”顛當(dāng)連連扣頭，但求免死。嫦娥說：“把別人推到火坑里，而自己想逍遙天外?廣寒宮中十一姑，不幾天就要下嫁，需要繡枕頭百幅，鞋百雙，可以跟我去，共同完成�！鳖嵁�(dāng)恭恭敬敬地說：“只要分給我，定按時送來�！辨隙鸩辉S，對宗子美說：“你若同意的話，就放她走�！鳖嵁�(dāng)?shù)裳劭粗�宗子美，但他只笑不說話。顛當(dāng)生氣地看著他。顛當(dāng)乞求回家告訴一聲，嫦娥答應(yīng)了，顛當(dāng)于是就回家去了。宗子美向嫦娥問起顛當(dāng)?shù)纳�平、身世，才知她是西山的一只狐貍。宗子美買好車子，等待著。第二天，顛當(dāng)果然回來了，他們就一塊返回家鄉(xiāng)。

　　嫦娥這次回來，舉止很持重，平日從不輕率地與家人說笑。宗子美強迫嫦娥扮裝游戲，她從不肯，只是偷偷慫恿顛當(dāng)去做。顛當(dāng)很聰慧，善于諂媚男子。嫦娥喜歡單獨過夜，宗子美每想與她過夜，她常以身體不舒適推辭。一天夜里，已是三更天了，還聽到顛當(dāng)房中，吃吃笑聲不斷。嫦娥讓婢子偷偷去看個究竟。婢子回來，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是請夫人自己去看看。嫦娥伏在窗上，向里看，只見顛當(dāng)凝妝扮作自己的形狀，宗子美抱著她，呼叫嫦娥。嫦娥輕蔑地一笑，回到屋里。不大會兒，顛當(dāng)心頭暴痛，急忙披上衣服，拉著宗子美到嫦娥房中，進門便跪下。嫦娥說：“我又不是醫(yī)生與巫婆，哪里能治病?你自己想效仿西施捧心學(xué)嬌�！鳖嵁�(dāng)只是在地下叩頭，聲言知罪。嫦娥說了聲“好了”。顛當(dāng)便從地下起來，失笑而去。顛當(dāng)暗中對宗子美說：“我能使娘子學(xué)觀世音菩薩�！弊谧用啦幌嘈�，于是就與顛當(dāng)開玩笑打賭。嫦娥每次盤腿打坐，總是雙目若閉。顛當(dāng)悄悄地用玉瓶插上柳枝。放到茶幾上，自己就垂發(fā)合掌，侍立于側(cè)，櫻桃般的嘴唇半開，瓠子般的牙齒微露，雙目一眨也不眨。宗子美在一旁笑她。嫦娥睜開眼問她，顛當(dāng)說：“我學(xué)的是龍女伺候觀世音�！辨隙鹦χ�罵她，罰她學(xué)著童子樣，給自己施禮。顛當(dāng)將發(fā)束起來，就四面向上參拜，伏在地上，變化各種形態(tài)，左右轉(zhuǎn)輾，那舞動的姿式，腳都可以磨著耳朵。嫦娥笑了，用腳去踢她。顛當(dāng)抬起頭，用口咬著嫦娥的腳尖，輕輕地用牙齒銜著。嫦娥正開心嬉笑，忽覺得一絲媚欲之情，從腳趾而上，直到心頭，春情已動難以忍受，自已也控制不住。嫦娥急忙收神鎮(zhèn)靜下來，呵斥說;“狐奴才!你想死，迷惑人也不選擇一下�！鳖嵁�(dāng)害怕，急忙松開口，伏在地上。嫦娥又嚴(yán)厲責(zé)備她，但眾人不解其故。嫦娥對宗子美說：“顛當(dāng)這婢子，狐性不改，剛才差點兒被她愚弄。若不是我道業(yè)根深，很容易墮落進她的圈套�！弊赃@以后，每見顛當(dāng)，則自提防之。顛當(dāng)羞慚畏懼，告訴宗子美說：“我對于娘子的一手一足，無不親愛;但正因愛之深，不覺媚惑她就過分。如果說我有別的心，不但不敢有，我心里也不忍�！弊谧用腊堰@實情告訴嫦娥，嫦娥改變了對她的態(tài)度，如同當(dāng)初一樣。然而，因為嬉鬧沒有個節(jié)制，屢次勸戒宗子美，宗子美聽不進去;因而，大小婢婦，都效仿他們，爭相狎戲。

　　一天，兩個婢女扶著一個婢女，扮作楊貴妃醉酒。兩個婢女使了個眼色，趁這位婢女醉態(tài)朦朧之時，兩人把手一放，婢女突然跌到臺階下，被摔的聲音如同推倒一堵墻。眾人大聲驚呼，近前一摸，裝扮貴妃的婢女，像貴妃一樣，薨于馬嵬坡，一命歸西了。眾人懼怕，趕快把這事告訴了主人。嫦娥驚駭?shù)卣f：“闖禍了，我說的話怎么樣!”去驗看，已不可救了。派人去告訴婢女的父親。婢女的父親某甲，平素為人就無德行，哭鬧著跑來，把女兒的尸體背到廳房里，又喊又罵。宗子美嚇得關(guān)上門，不知怎么辦才好。嫦娥自己出面責(zé)備他，說：“主人即使虐待婢子致死，法律上也沒有償命這一條。況且你孩子是偶然暴死，怎么知道她就不會再活了�！蹦臣捉腥轮�說：“四肢都冰涼了，哪有再生之理!”嫦娥說：“不要亂吵，縱然是活不了，還有官府在�！庇谑�，進了大廳，用手撫摸尸體，婢女馬上蘇醒過來。再用手撫之，隨手而起。嫦娥返轉(zhuǎn)來，憤怒地說：“婢子幸虧沒死，賊奴才怎么這樣無理!可用繩子綁送官府�！奔谉o話可說，長跪哀求饒恕。嫦娥說：“你既然知罪，暫且免于追究、處分。但無賴小人，反復(fù)無常，把你女兒留在這里，終是惹禍之根，應(yīng)該把她領(lǐng)回去。所購之原價若干，要趕快措辦，如數(shù)送來�！迸扇搜核突厝�，讓他請二三個村里的老人，在證券后劃押作保。完了之后，才把婢女叫來，讓甲自己問，說：“沒有傷著吧?”婢女回答說：“沒有�！本桶焰九�交給甲，讓他領(lǐng)走。事情處理完后，嫦娥把婢女們喊來，數(shù)落她們的罪責(zé)，一個個被撲打。又把顛當(dāng)喚來，嚴(yán)禁她再干這類的事。對宗子美說：“方今知道，主子一笑一顰，也不敢輕率。戲謔自我開始，竟使弊端屢禁不止。世間凡是哀傷的事屬陰，歡樂者屬陽;樂過了頭就要走向反面，這是萬物循環(huán)的規(guī)律。婢子的禍殃，是鬼神給我們的預(yù)告。再執(zhí)迷不悟，就要闖大禍了�！弊谧用缆爮牧随隙鸬脑�。顛當(dāng)哭泣著要求嫦娥解脫她。嫦娥用手指著顛當(dāng)?shù)亩�朵，過了一會兒松開手。顛當(dāng)在迷茫中恍惚了一會兒，忽然間，如大夢初醒，伏地便拜，高興得手舞足蹈。自這后，閨閣中清凈嚴(yán)肅，沒人敢再隨便喧嘩。那個婢子，回到家中，沒有病，自己就死了。甲因為贖婢子的錢賠償不了，就請村中老者代為哀求憐憫，嫦娥答應(yīng)了。又因婢女扶持主人的感情，施舍了一口棺木。

　　宗子美常以無子為憂。嫦娥肚子中，忽然聽到兒啼的聲音，于是就用刀割破左脅，取出嬰兒，是個男孩;沒有多久，嫦娥又懷孕了，又開刀破右脅取出嬰兒，是個女的。男孩很像他父親;女孩很像她母親。長大成人后，都與大戶人家成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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