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精選:歲月與老人
散文精選:歲月與老人
前些日子，女兒感冒老是反復(fù)，一直不除根，把我急得一籌莫展。一位熱心的朋友告訴我說做小兒推拿效果不錯，并且給了我一位私人推拿師的電話。我按號碼打過去，那邊響起一位女性的聲音，聽聲音感覺挺親切的，約好了第二天下午過去。
第二天，我?guī)е畠喊醇s定的時間趕了過去。下了車，上了一個坡，進了一個小區(qū)，面前是簇新的樓房。按照電話里的介紹，直走再右拐，便看到了兩座舊樓，這位推拿師住在后面一座的二樓。我上了二樓，沒有門牌號，我拿不準(zhǔn)是哪一家了。正在猶豫時，一間房門開了，一位老人打開了門，說：“估摸著你們到了，快進來吧�！边M了門，我稍作打量，老人身形偏瘦，背有些微駝，頭發(fā)斑白，面容很平和。老人招呼我坐下，然后就開始給女兒推拿按摩，每次的治療時間為一小時，三天為一療程。
老人一邊做一邊和我說話，通過交談，我得知老人已經(jīng)75歲高齡，做推拿已有二十多年了，有三個兒子，老伴已經(jīng)去世，她現(xiàn)在一人生活。老人說她身體很好，出門坐公交的時候，從不讓人給她讓座，她都是站著，就當(dāng)是鍛煉身體的一種方式。 老人說話口齒清晰，思維敏捷，我不禁暗暗欽佩：按說如此古稀之年，理應(yīng)是由兒女們照顧生活起居了，可這老人不僅不用照顧，靠著技藝還能有一份不菲的收入，真是令我們這些小輩們汗顏了。
老人跟我挺談得來的，我們就像久未見面的老朋友一樣。她在給女兒治療的時候，就給我講她的今生過往。老人的一生挺坎坷的，結(jié)婚之前是老師，在東北生活，后來嫁給了一位工程師，并跟隨丈夫來到了濟南�；楹笙嗬^生了三個男孩，開始幾年日子雖然清苦，但也溫馨幸福。然而，不幸在逆境中降臨，政治運動開始了，她的丈夫受到了不公平的壓迫，心情很糟，每日借酒澆愁，久而久之，酗酒成癮，僅有的一點收入都被他換成了酒。更壞的是，她丈夫喝了酒之后就打老婆，她丈夫一米八多的個頭，她一個弱小的女人怎能對抗？精神上和身體上的雙重傷害讓她實在無法忍受了，痛定思痛之后，她提出離婚。老人說那個年代不像現(xiàn)在，離婚很難的，提一次，法庭調(diào)解一次，她丈夫也會一次次承諾會改掉惡習(xí)，但每次都堅持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舊病復(fù)發(fā)。經(jīng)過幾年的時間，這樁沉重的婚姻終于解體。兩個大兒子判給了丈夫，不到一歲的小兒子由老人撫養(yǎng)。老人說離婚之后，他還對丈夫抱有一線希望，希望他能接受教訓(xùn)，徹底改掉惡習(xí)，重新還孩子們一個完整的家。但是一年一年她徹底失望了。每周周末，兩個兒子都要到他這里來，她都會向孩子打聽前夫的情況，孩子會說：媽，我爸還喝；媽，我爸喝得吐血了......她等了十年，她想這個家是圓不起來了。
她的第二任丈夫是一個籃球教練，比她大十歲，也是一米八多的身個。她說，干體育的都是暴脾氣，不能嗆他，你得順著他來，時間長了兩人也就慢慢磨合了。去年，九十二歲高齡的老伴駕鶴西去，臨終前，要求老人為他找一處有山有水的地方，老人就費盡心思在柳埠四門塔附近的陵園里，為老伴選了一塊向陽的墓地。我說：“我知道那個地方，依山傍水，風(fēng)景特美�！崩先苏f：“是呀，我就看中那個地方啦！老頭臨走的`時候說，我要是愿意的話，百年之后就和他葬在一塊。我說，我怎么不愿意呀，半輩子都陪你過來了，我不去你那里去哪呀�！蔽倚α�，為老人的這一份從容。
老人家的墻上掛著兩個相框，上面有老人年輕時的照片，梳著辮子，很清秀的摸樣。我說：“您年輕是很漂亮的。”“嗨，漂亮啥呀！那時就是虛榮心太重，沒有眼光，要不也不會經(jīng)受這些磨難了。其實這人吧，也真就是個緣分。我重新建立家庭之后，我前夫也接著成了家，更湊巧的是，老頭大我十八歲，我前夫也大他老婆十八歲，而且他一結(jié)婚，就把酒戒了，我跟他鬧了這么多年他都沒戒成，這就說明，我們這輩子根本沒有做夫妻的緣分。”是啊，大半輩子的糾結(jié)也許用“緣分”二字來解釋最為貼切了。
“您這么大年齡了，應(yīng)該多注意休息，還是少接點病號吧�！睆恼勗捓镂衣牫隼先嗣刻煲硬簧俨√�，挺忙碌的�！拔覜]覺得累，我喜歡和孩子呆一塊兒 ，孩子們天真可愛，跟他們相處我每天都能有好心情�！崩先丝粗畠�，露出會心的微笑�！捌鋵嵨业纳畈恍枰嗌馘X”，老人稍后接著說：“我每天就吃些蘿卜青菜清淡的，不喜歡大魚大肉。我只是放心不下小兒子，要為他多攢點錢�！崩先说男鹤由蠈W(xué)時很聰明的，成績也不錯，為了讓他早一點工作，老人沒讓兒子上高中，而是上了一所專業(yè)學(xué)校。兒子在學(xué)校里結(jié)交了幾個調(diào)皮孩子，一塊出去偷東西，沒偷到東西卻被警察抓住了，老人挺生氣的，就想著應(yīng)該讓兒子吃點苦，也好記住這個教訓(xùn)，所以也沒找人托關(guān)系，結(jié)果沒想到兒子被判入獄，一呆就是十年。“人生能有幾個十年呀，出來以后整個人已經(jīng)跟社會脫軌了，工作找不到，對象也尋不著�！崩先说恼Z氣里有著難言的心痛�！澳乾F(xiàn)在呢？”我問道�！艾F(xiàn)在在一個鄉(xiāng)鎮(zhèn)上給一個養(yǎng)雞戶打工，兩年前找了個對象，這姑娘年輕時受過打擊，精神有些不正常，必須天天服藥，否則就會犯病。你看這個情況的，也不能要個孩子。這都是我做的孽，是我把孩子連累成這樣的，我必須償還的，我得給他們攢點錢，兒媳要治病，還得要孩子，這都需要錢啊。”
我望著這個羸弱的母親，感到了一種力量的存在，那就是母愛的力量。老人的經(jīng)歷可謂是波折起伏的了，但在她的敘述里聽不出抱怨與委屈的成分，我能體會到的是老人對磨難的毅然承擔(dān)以及對歲月的淡定從容。人生多波折，許多未知的磨難會在歲月的某一個拐角處等待著，當(dāng)我們遇到時，但愿也會有那一份承擔(dān)的勇氣。
三天的推拿做完了，女兒的情況也穩(wěn)定了，老人說孩子沒事的，恢復(fù)兩天就好了。我們與老人揮手道別，我知道，不管我們會不會再相見，這位老人已經(jīng)是深深地留在我的記憶里了。
祝福老人，祝福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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