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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氣散文
我多大年紀(jì)了？這是我小時候常想的事兒。在過年的那一天，自己的年齡就會發(fā)生一次變數(shù)，我站在同齡人身旁，會有意無意的和別人比比身高。當(dāng)有人比我矮小，我會笑他，笑他發(fā)育不正常，同時會自夸一番。當(dāng)另一個人比我高時，我也會笑他，笑他發(fā)育不正常，雖然這次的笑沒有先前的自然，然而我還是會自夸一番。
如果不是說，家境跌坡致使自己不得不漂泊，我也不會想起小時候的那段有趣事。是啊，在無知的時候，總會做出無知的行為，特別是在頓悟的年光里，這種無知顯然易見。然而都是過去的事了，也就沒有太多去想，畢竟這種微妙卻又顯然的事只有我自己清楚吧。
當(dāng)我回想時，我記得那是一個人，我確信，他是屬貓的。他時常這樣對我說，不帶任何開玩笑的表情和語氣，他說：我是屬貓的。我在他這樣自然的表情和語氣下，也就裝做自然的相信。
我在一家電子工廠里做普工，和一位同做事的舒齊佳在沉默著，沒有話。冷天，門口走來一男子，這是我第一天見到這位屬貓的“仁兄”，他長得實(shí)在是很老實(shí)，臉、嘴巴、眼睛和眉毛，還有那好些根發(fā)白的頭發(fā)，都是那樣的讓人感覺到憨實(shí)，我和舒齊佳同樣是這么覺得的。我們的眼光果真沒出錯，他一說話我就有些想笑了，他帶著濃濃的鄉(xiāng)音，摻著所謂的普通話，說著我們半懂不懂的話。
他向舒齊佳打聽完工作的詳情，便慢慢的走了出去。我和舒齊佳對眼，兩人都笑了。舒齊佳說：“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來這打工。”
“看他樣子有點(diǎn)憨，你覺得呢？”我問。
“估計(jì)是個憨子，看這樣子都有三十了，還進(jìn)電子廠，能掙幾個錢，我看是沒有老婆沒有爹娘的憨子�！�
我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第二天，來到車間，熟悉的舒齊佳在做熟悉的工作，然而旁邊多出一個人來，是那個“憨子”。我走近，他看了我一眼，露出一張憨實(shí)的笑臉，牙齒是黃色的，我想是沒有刷過。我回報(bào)以斜嘴的微笑，自我表示可以接受這位新來的同事。
他做起事來實(shí)在是很笨拙，很難領(lǐng)會，這讓我和舒齊佳對他有些不悅。特別是他那股濃郁的臭氣，口里的煙臭和身體上的骯臭，讓我對他的接受很快消去了，我感到嫌厭，確實(shí)，舒齊佳同我一樣嫌厭。
我和舒齊佳總是會在食堂的飯桌上，公用的廁所間，還有他不在的場合里談?wù)摶蚴桥u他，批評他什么呢？我只是覺得他很臭，一股股重重的煙臭和好似幾年沒洗過澡的臭，兩者夾雜在一起的臭氣，入鼻即刻想作嘔。這對我來說是多么大的一種折磨啊，看吧，平時上班已經(jīng)夠辛苦了，還要每天吸入這種作嘔的臭氣，我想自己是會得重病的。然而我依然是活得好好的，他身體上的這種臭氣，讓我平日里死板的臉色頓時變得活色起來，雖然那是惡心的活色。當(dāng)然啦，我又不是全處于被動，一旦他經(jīng)過我身邊或是向我說話，我都會盡力的屏住呼吸和嘴巴，這是多么必要的啊，仿佛沒有屏住鼻子和嘴巴，就是失掉了許些天來的養(yǎng)身。然而他坐在我對面，打個噴嚏或是呼出一口長氣，我是防不著的，這是十分苦惱的。
我一直沒有跟他說這樣的臭氣，這是我所謂的“君子道”吧。對一個人最基本的尊重，就是不說出他的缺點(diǎn)不致使難堪。但是人總會在苦中尋找出樂子的，很快我和舒齊佳在他身上發(fā)現(xiàn)了另一面“好玩”的樂趣，同時也吸引了別的車間的人來參與這樣的樂趣，在這樣的.樂趣中，他獲得了我們對他的稱號：二哥。原因是他真的很二。
我們總愛和他講話，個別愛玩笑的人會費(fèi)心的引入二哥走入驗(yàn)證二的圈套，惹發(fā)一陣好笑。二哥他也笑了，他說他真是屬貓的。
“我是屬貓的啊，你們不知道屬貓的嗎？”二哥十分認(rèn)真的問。
“我們知道，我們知道，呵呵�！蔽沂沁@樣回答的。
“二哥，那你幾年生的？”
“我八三年生的啊�！�
我們只是輕笑了一會，八三年，算來也有三十歲了。我們不是笑他屬貓的，而是輕笑他的歲數(shù)，那有好些根的白發(fā)。我不知道為何笑，我雖然是有些同情，然而大家都表示嘲笑了，我也就跟著笑。
很長時間來，大家雖然逗他，會得到好笑的樂趣，然而他身上的臭氣，依然改變不了大家對他的嫌厭。他坐過的凳子，是沒有人再去坐下的。他使用過的機(jī)子，是沒有人去用的。他吃飯的周圍，是沒有人的。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發(fā)覺到這樣顯然的狀況，之后當(dāng)我看到他依然是那樣“憨笑”時，我的答案是他壓根兒就不會覺得自己身上有這樣的臭氣。
之后舒齊佳走了，工作區(qū)域就剩下我和二哥，少了許多歡樂，歡樂是多么需要來分享的啊。而當(dāng)我們倆的時候，竟開始沉默，畢竟有多妙的取笑，也只是我一人笑，所以我頗為清凈了些。在清靜的時間，那股臭氣又是襲來，我皺著眉，嫌厭。
我提到另一個車間，那是在我們車間的對面，那里是二哥一直以來的向往地。二哥他沒有老婆，也沒有女朋友，然而當(dāng)他知道對面車間里有三十個人，女孩子就有二十六個，他的目標(biāo)確定了。他常對我說：“我來這里不是為了工資，就這點(diǎn)工資有什么用，我是為了來找女朋友的，呵呵�！�
“找女朋友？”我笑著問。
“是啊，不然我在這里做有什么用，就這點(diǎn)工資，我還不如去火車修鐵路，如果沒有找到，那我就辭工，找到的話，就在這安個家，兩個人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倍绲哪樞Φ某闪艘粓F(tuán)花。
我頗為感興趣，也同樣想到另外一點(diǎn)，若是二哥沒有找到走了，那我豈不是沒有一點(diǎn)歡笑了？要知道，上班已經(jīng)夠累了，連一點(diǎn)歡笑都沒有那不更痛苦啊。出于這樣的想法，我安慰地說：“就算沒有找到也不應(yīng)該辭工嘛，做哪個事不都一樣，在這多好，轉(zhuǎn)眼就能看見那么多美女，多呆些年，就會有聲譽(yù)，里面的人現(xiàn)在都夸你老實(shí)勤快能干呢。”
“是真的嗎？誰��？哪個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每個女孩子都夸你，所以你要更加勤快點(diǎn)嘛，女孩子家要產(chǎn)品，你就主動搬過去給她，要下樓提水，你就跟下去給提上來嘛�！�
二哥靦腆似的笑了，我感到自身的口才有所提高，自豪的笑了。二哥果然聽我的，提水、搬產(chǎn)品，勤快的很，這給我和那車間里的人提升了許多歡笑點(diǎn)。我更加自豪自己的打造力。
有一天，二哥心情黯淡，他說：“每天就是上班，下班，回家串電子，睡覺。上班，下班，回家串電子，睡覺。無聊孤單的很啊�！�
我聽后，笑著問：“回家還要串電子？你不串就是了�！�
二哥嘆了口氣，說：“不串，我媽會罵我的，不做事，不能吃飯�！�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心里想到這人都三十了，居然還能受到如此童真的待遇，不愧是二哥。
二哥接著說：“回家要帶我弟弟的小孩，不帶他們都罵我，真是孤單的很啊�！�
“你弟弟還罵你？”我驚訝的問道。
“他們都罵我，說我傻，不給我飯吃，你覺得我傻嗎？”二哥看向我的臉，問著。
“不傻，只是老實(shí)了點(diǎn)�！蔽耶�(dāng)然不能說他傻，這大概是“君子道”的緣故。
“那你覺得我能在這里找到女朋友嗎？”二哥認(rèn)真的問。
我看向二哥，沒有立馬回答，顯然我已經(jīng)煩厭我自己這種無休止的欺騙了，是啊，一種同情油然而生，這也迫于我自身的原因，當(dāng)時也實(shí)在是沒有去取笑他人的心情。
半會兒，我說：“其實(shí)你打了這么多年的工，也掙了很多錢吧，少說應(yīng)該存了十來萬吧。還不如在家里相個親穩(wěn)當(dāng)些�！�
“十萬塊錢全被我弟弟借去了。他前年娶了個好漂亮的女孩子，花了十幾萬呢�！倍绫容^自豪的說，這是我第一次從他臉上看到自豪，比我還自豪。我想那是因?yàn)樗艿艿墓饬镣赵谒纳砩习伞?/p>
而我對這件事更加驚訝了，十萬塊全給借了，那自己的老婆本呢？我表示懷疑，然而看到二哥那無法讓人去懷疑的“憨相”，讓我信了。他接著自豪的對我說：“我弟弟長的很帥的，我弟媳又是那么的漂亮，真的是很漂亮的。我要找個比我弟媳還要漂亮的女孩子，不然我這個當(dāng)大哥的多沒面子啊，呵呵�！�
“你還是找個一般的，能過日子的就算了，你看你這身破爛的衣服，找你弟弟還些錢，把你那些這些老土舊破的衣服全扔了，去買些帥氣的干凈的。”我說。
“這些衣服是我弟弟的，怎么可以扔，扔了不罵死我�！倍缈戳丝醋约荷砩系囊路�，不舍的說道。
我第一反應(yīng)是，這個人是沒得救了，好比恨鐵不成鋼的心情。我笑著搖了搖頭，那份同情漸漸收了回來，繼續(xù)干著我的活，想著他再怎樣也不干自己的事，頗為心煩的是，浪費(fèi)了半天的口舌。
這幾天，我似乎對二哥不再抱有取笑的熱情了，也許是因?yàn)樗陨淼木硾r，讓我或多或少有些憐情吧。然而對面的那個車間是沉靜不下去了，有好幾次笑嘻嘻的跑來對我和二哥說：“今天你們有什么活動啊，哈哈�！�
我淡淡的微笑，二哥低著頭靦腆式的輕笑。來的幾個人也都無趣的走開了，二哥也不再怎么和我說話了，似乎是感覺到我心情不太好。有幾次我抱著對待常人的語氣同二哥說話，但結(jié)果是滑稽的，二哥依然保持著他那“憨相”式思維，足夠的憨，這讓我對他更加的看低了。
對面車間的歡樂，就像是被我發(fā)動的火車，我沒有去駕駛位，就無法停下來了。我顯然和那些人分離關(guān)系了，這種關(guān)系雖然都是笑友，但一個是取笑者，一個是退役的取笑者。我不知道二哥他有沒有發(fā)覺這種微妙而顯然的情況，他依然在給那幫取笑者搬產(chǎn)品，提水。幾個男孩子同我以前一樣，接替了我的駕駛位，嘲弄起了他，但是他們的駕駛手法，是我不曾有過的。
我看到二哥經(jīng)常走進(jìn)那車間，幾個男的在摸著他的笑臉，在拍打著他閃躲的腦袋，在踢著他蹦跳的身體。二哥是覺得開玩笑，這點(diǎn)我看的出來，二哥他能在那車間取得女孩們的芳心嗎？這點(diǎn)我也能看的出來，不能。一個被耍成一只猴子，按他的體型，算是一只狗熊的人，怎么會取得女孩們的芳心呢，我想他是取得了笑，一種嘲笑吧。我感到奇怪，那幫人和二哥湊得那么近，就沒有聞到他身上那股濃烈的臭氣嗎，那臭氣是多么的作嘔啊，不過我即刻明白，看到他們笑的使那張和我之前有一比的嘴巴時，我想他們和我一樣，在歡笑中，短暫的忽略了那股臭氣。
二哥回到車間，看到我死板的臉，相比對面車間里的氣氛，這時變得異樣平靜。二哥還是開口了，他說：“里面的人都在笑我，呵呵�！�
“你都知道，還在跟他們玩近啊�！蔽�?guī)┴?zé)怨的語氣說。
“里面的女孩看到我就笑了，她們肯定是覺得我這個人幽默，好玩。你說，女孩子是不是都喜歡我這樣的��？”
我呆了半會，大笑了起來，這是我好久沒在他身上取得的好笑，雖然我知道現(xiàn)在的我又變成了取笑者。我說：“是的，是的，女孩子就是喜歡你這樣的�！�
二哥嘿嘿的笑了，靦腆式的，低頭輕笑的。
車間的門打開了，走進(jìn)來的是對面車間里的人，四個男孩全來了，他們的臉因想掩藏大笑而扭曲的通紅，然而還是笑嘻嘻的同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們走到二哥身旁，二哥正在做著事，他們手里拿起一瓶冰紅茶飲料，細(xì)看去，我確認(rèn)那不是真的飲料，從那四人的表情看，那是四人的尿液，黃褐色的。
其中一個男的笑著說：“二哥，瞧，我給你買飲料了�！�
二哥回頭看，竟然沒有看出什么來，但他看向四人的表情，沒有去接。疑惑的問道：“給我買的？你們肯定是耍我，要是我喝了，你們肯定要我賠你們的錢�！�
四人再一次強(qiáng)忍住大笑，那人接著說：“算了，不開玩笑了，這是我們里面一個女孩子叫我拿過來給你喝的，人家可是對你有點(diǎn)意思哦。”
二哥高興的問道：“真的呀？是誰��？叫什么名字？”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你喝了再告訴你�！�
二哥接過裝滿尿夜的飲料瓶，我沒有開口，我看到那四人向我投來的興奮，仿佛我也是同伙一樣，加入到這取笑的行列。我聞到一股臭氣，那是二哥張嘴準(zhǔn)備要喝的臭氣，煙臭和體臭相摻的臭氣。
他喝下了。
幾天后，車間只剩下我一個人。對邊本是二哥的位置，現(xiàn)在是空蕩蕩的，我突然想到二哥常跟我說的話：“我很孤單啊�！蔽蚁脒@種孤單已經(jīng)潛入到我冰裂的心隙上了。我竟然聞到一股臭氣，我確定這不再是煙臭和體臭相摻的臭氣，這臭氣竟然在這孤單里從那冰裂的心隙中騰起，猶如一縷黑煙，飄渺而又顯然。
這是我最后一天看到二哥，他寫完辭職單，來到我身旁，和我隨便說了幾句閑話，我頗為愧疚，然而這是我不能表達(dá)出來的。我半響才顫顫地問他：“你是屬什么的？”
他依然是“憨相”般的認(rèn)真回答：“我不是跟你說過的嗎，我是屬貓的，你不信嗎？”
我說我信。
過后二哥要走了，轉(zhuǎn)過身，他依然是穿著那身老土頗舊的衣服，我不再去在意這身他人套在他身上的鎖鏈。我盡力深吸一口氣，那一股煙臭和體臭相摻的臭氣久違的撲進(jìn)我的鼻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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