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身后隨筆散文
我的腦海里一直有一幅圖景，是我站在父親或者母親身后，悄悄地打量外面的世界。這個圖景如果轉換，可以是站在黑暗的屋子里，把門拉開一個小縫，兩只好奇的眼睛向外張望，看天上的太陽和遠處的樹木。事實上我并沒有這樣的照片，但我有過這樣的行為。因為我小的時候非常膽怯，也分外聽話。奶奶說，你小的時候大家忙，用根繩子拴腰里，你就一聲不吭地待到大人回家了。前兩年堂兄在飯桌上也重復過這一事實，還加了一句我自己啃自己的腳丫子。我一想，過去的我比現在的小狗小貓還要聽話些的，它們被拴著還會叫幾聲表達不滿，掙幾下想擺脫拘束，我怎么連一聲都不吭呢？我是懂事呢，還是傻呢？大約是后者的比例大，因為到現在我也沒有精過。
站在大人身后、用手扒開個門縫，是覺得只有那樣才安全。我為什么有那么嚴重的不安全感？今天讓我說，我也說不清楚。我的家庭是完滿的，小時候有深愛著我的奶奶和父母，在父母的努力下，盡管遇到了3年自然災害，好多人家吃不上飯，餓死人的事情也不稀罕，但母親說我的奶奶是用她的辦法保證剛出生的我每天有吃的：分到糧食后的第一件事是給我做下一些小饅頭保存起來，別人誰都不許動，每天泡著喂我。當然，用今天的眼光看，饅頭太不起眼了，現在的家長為了給孩子吃哪個國家、哪個品牌的奶粉挖空心思�？砂佯z頭放在那個人們?yōu)榱顺砸豢陲栵埧梢允ト魏巫饑赖?時代環(huán)境下，大約就能理解了。也許，誰的幸福誰知道吧。一路走來，我沒有缺失任何受，但我卻一直很害怕、警惕，如果非要找出一個原因來，那就是我出身在一個閉塞的鄉(xiāng)村、一個所有教育都是循規(guī)蹈矩的家庭，對外面的世界了解甚少，對其他人的了解僅限于奶奶嘴里那些狐貍精等神鬼故事中的虛擬人物。
盡管后來走出鄉(xiāng)村，進入城市，命運這東西還是左右著我的全部生活。它讓我走出了幾百里，卻又把我扔進一個更加封閉的地方。在我工作的前二十年間，世上沒有幾個人聽說過“東風”是個城市，中國沒有多少人知道酒泉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在哪里。即便到現在，神舟飛船連續(xù)十一次飛行成功，開放的大門把無數人引入這片荒涼而神圣的地方的時候，也還有許多人問我，酒泉在哪里、你們那兒也是一座城市嗎、你們那里吃水吃菜怎么解決的、方便出來到城市里玩嗎等等，由此可見我所處地域環(huán)境之偏遠無名。古時有“苦寒之地”，我們這里便是之一吧。在經歷了那些時代的人眼里，封閉不是個名詞，而是個動詞。它是說，你一從進入就不可以自由行動—其實誰也無法自由行動，連通外界只有一條由軍人管理的鐵路，每天一趟班列，晚上8點發(fā)車，第二天中午2點返回，沒有通行證你哪兒也走不了；它是說，你要保密，不該問的不能問、不該聽的不能聽、不該說的不能說，寫信啦，打電話啦，不能說與試驗任務有關的一個字；它是說，你的行為自由只限于這片依山（狼心山、青山頭、北山）傍水（弱水河）的地方（大約幾十平方公里），再遠的地方，那無垠的戈壁上，還有水流去的地方，你想去也去不了……
我應當是個環(huán)境論者。我認為環(huán)境造就人、培育人。在這樣的封閉環(huán)境下，在這種走出鄉(xiāng)村眼界又被進一步禁錮的情形下，自然而然地在我的思想認識上打上了深刻的烙印。一定程度上說，膽怯的更加膽怯、害怕的更加害怕、不敢的更加不敢了。在單位工作中，我站在師傅身后、領導身后，當然不是形式上的而是心態(tài)上的。我需要師傅和領導為我主導、替我表達、給我肯定。從表面上看，我已然長大成人，但心智上仍然停留在童年那個扒開門縫看人的階段、停留在拉著父親母親的手從他們身邊看風景的時候。
我的心里，一直有一條繩子拴著，我不覺得這條繩子是羈絆，反而覺得這樣安全。我怕失去繩子，那樣我就會無依無靠、沒抓沒抱。
改革開放春風吹進東風這座無名小城的時候已是1990年代中期，這首先體現在形式上：有了開放的市場，居民及個別外來人員可以銷售小商品、開飯館；1998年底終于有了一條通向外界的公路，后來又有了長途客運；原來不許個人經營商業(yè)的樊籬不斷被拆除，個體經營占領了商品經營主陣地……我則因為執(zhí)著地堅守、看不明白個別人的套路而被改革或以改革的名義，重重地拋進了市場，從人生的高點落進了波流的低谷。1998年下半年開始，我在一個經營單位整整苦干6年。我的命運與6也是有緣。參加工作在工人崗位干了6年，被選調到機關工作。6年后負責科室工作。被任命科室負責人后過了6年升職。人生有多少個6年？而我的幸運是，在每個6年中都有收獲。有人總結生活，說要感謝那些背后使絆子的人。我的理解是，應當感謝他們讓我品味到生活的另一種滋味，知道人心并不都是公正與善良，還有好些邪惡與卑劣�？喔�6年還讓我直面基層一線，有了從未有過的對市場與人性的體驗。
現實讓我漸漸知道，不可能總有師傅和領導站在我面前替我阻擋那些明槍暗箭，我的安全需要我自己來保護。動物因為生存的需要學會了躲避與捕獵，我因為安全與平順的需要也在學習防守，我不會進攻，永遠也不會。我沒有發(fā)出暗箭的思想基礎，更沒有下套子的陰險詭譎。如果在一對一的對決中，我可能會用盡氣力；如果比試誰更能干陰的，我自動投降，我是做不了那些的。
有人評價說，心機不足，善良太過，是吃虧的必需品。
吃虧便吃虧吧，我不讓自己內心留下更多遺憾。曹操是寧可負天下人。他是做大事的人，可能需要這種品質。我們這種屑小人物，就留下個不負蒼天、不負良心、讓自己安逸的心態(tài)吧。
當10年前父母依次離開的時候，我終于知道一切都得靠自己了。
人仍然是環(huán)境的人。過去因為有父母，有師傅，有好領導�，F在這些防輻射擋風雨的屏障都沒了，我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無可回避、無可推辭，只有迎面而上。
公路客運已經擴展到一天4班對開，到最近的酒泉市區(qū)一天就可以打個來回。網絡終于通了，我們與世界做到了同步。神舟飛船發(fā)射已經開始提前預報，還可以接待前來觀看發(fā)射的客人。東風航天城已經開通旅游線路，還派出人去全國各地進行宣傳推廣。
我，與生活的這座小城已經在探照燈下了。此時還想躲在誰的身后，已經成了笑話。其實，有什么好怕的呢？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的事，怕事事情就不來了嗎？
只能遺憾認識到這些的時候太晚。在父母生前，沒有勇往直前地走在父母身邊為他們遮擋過什么，沒有做出更多讓他們放心的事情。在關愛我的師傅和老領導面前，沒有更好表現一下自己的能力才華，讓他們?yōu)槲因湴磷院馈?/p>
而今，留給我的除了那些溫暖的回憶，還有一絲絲缺憾。因為當我能夠做到行穩(wěn)致遠的時候，表現得有些自信的時候，那些最愛我的人已經遠去了。
我不知道，今天還有沒有人跟在我的身后。我感覺，現在這個生活環(huán)境中，孩子走進大學、徒弟走上崗位，都遠比我要沉著自信的多。因為他們認識的世界、掌握的知識，已經遠遠超過老一輩了。
樹上的年輪又多了一圈，又有一些事物進入大腦，又有一些想法在改變，又有一縷春風吹來，吹紅了一樹繁花。
201x年3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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