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一條河流還鄉(xiāng)散文
“一個人不能兩次踏進(jìn)同一條河流”，這樣硬邦邦的哲學(xué)，在柔軟的少年時光里，往往是不會真正明白的。實際上，對于一條河流的詩意，也是如此。
三十年前，我背上少年的行囊，在一所學(xué)校里遇上安瀾，然后，我們一起遇見詩。然后，在一個冬天，我沿著一條河流，陪安瀾回家。這條河名叫潛河。我看見冬天的潛河水落石出，陽光下的河床沙光閃爍。我以為這就是河流的詩意，在回家的路上流淌。
這樣的人生場景，往往在人到中年的時候會愈來愈清晰。我們沿這條河走了很長的一段路，然后到達(dá)安瀾的家。到家的時候已近黃昏。我在暮色里翻看安瀾凌亂的書堆，找到了一本路遙的《人生》。這一夜，兩個詩意少年和衣而睡，談?wù)撊松�。窗外是迷蒙的夜色，以及夜色覆蓋的鄉(xiāng)村。其實，那時候我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后來，我很少看見安瀾。但我知道，我們在用三十年的時間來打造生活，忙碌地工作，娶妻，生兒育女。在三十年光陰的間隙，我能夠想象，安瀾也在用三十年的時間，尋尋覓覓，尋找另一條河流，一條通向自己心靈故鄉(xiāng)的河流。而我也在另一條屬于我自己的河邊徘徊。一反復(fù)，一徘徊，就過了三十年。
三十年也是一條河。安瀾終于用三十年的時間，從這條河流里抽出了絲綢。他近年來突然寫出那么多詩，并出版詩集《走在秋涼的路上》。我看見安瀾在“鳥鳴遠(yuǎn)離曠野/草木深藏天籟之音”的季節(jié)，“被時光追逐”，“坐在秋涼的對面，聆聽/風(fēng)中靈性的碎語”……或者沿著那條“通向遠(yuǎn)方的路，在眺望中/回到村莊”，看“桔子紅了，在枝頭回味/慢慢靜下來的時光”。
又仿佛看見安瀾“有時候整個下午，一直望著窗外”，“在斜斜的風(fēng)里，寫一份簡牘”。他看見“護(hù)城河已經(jīng)干涸/沙粒有了光芒/像起伏流動的水，卻灼痛”他的“每一次眺望”。他看見自己的“半畝方塘”“水面安詳，徘徊的天光云影/有了水質(zhì)的光芒/相映的皺紋”，烙下了時間的痛……
這是詩意的'安瀾，更是人到中年的安瀾。他的吟詠有時候是從鋼琴的中音簧片上彈出，有時候又像是從二胡的高音弦生發(fā)。在人生的河流里，歲月的詩意就像河灘上的沙光，引領(lǐng)我們返回到心靈的故鄉(xiāng)。
實際上，三十年前，我和安瀾也是在一條河邊一起遇見詩的，這條河名叫二郎河。那個年代是一個詩意澎湃的年代，我們在這條河邊校園里一起讀詩、寫詩，一起參加詩社，一起油印校園詩刊。為發(fā)表一首詩，我們高興得徹夜不眠。那時候的我們，內(nèi)心里都有一個文學(xué)夢。后來到拜金主義盛行的時候，有人說我們是最后的一代理想主義者。我想，如果說這個理想的意義指的是精神而非物質(zhì)，那么，這樣說一點也不為過。
現(xiàn)在，安瀾重新回到詩，也是在一條河邊。不過這是一條人生的河流，思想的河流，精神的河流。隨這條河，安瀾去尋找自己心靈的家鄉(xiāng)。我仿佛看見安瀾在一條河邊，越走越遠(yuǎn)。秋天愈來愈深，他的背影，充滿蒼茫的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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